北京印象

——2004年3月一路散記


北京，民族靈魂所系的土地，華夏血脈延續的精華，它作為祖國心髒跳動的，是一派海納百川的壯闊胸懷，是一股永恆宏大的王者之氣，而不是城市的現代，科技的發達，東方古都以它那不可限量的底蘊承載著現代文明飛馳的腳步，一切都顯得那樣協調，那樣雍容。

一路行來，一路感慨。

長城的美不在乎他的雄偉和高大，而在於它所表達出的固守家園和幸福的決心，修長城的秦始皇雄才偉略，統一了中國，而不修長城的康熙大帝更是氣吞山河，揮手一片泱泱華夏大澤。

十三陵的地宮讓人霎那間體會到生死永隔的悲涼，面對冰冷沉重的棺木，褪色風化的绫羅，思維忽然飄離軀殼，俯看我們在人世間的眾生相，所有苦樂悲歡都會消失，全部聚散離合終將散場，一切癡嗔怨怒仿佛昙花凋零，而唯一長存的是人的精神和氣質，多少大情大義，多少忠貞不渝，多少智慧力量，多少勇敢堅強，多少慷慨激昂，多少風流倜傥，都將和時空同時傳遞，共宇宙永恆綿延。

黃任宇在《萬歷十五年中》寫道，萬歷這家伙十五年沒出過皇宮，十年沒上過朝，他痛恨當時的機制卻無力去改變它，只成天躲在屋裡抽大煙，一生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幸福，所以人都應該活得積極一點啊。定陵博物館的金冠是用金絲編織的帽子，美輪美奂，那麼多年了還是這麼輝煌，那些簪花兒、腰帶、絲羅都極盡精致，做皇後好喂，不過好像要殉葬哈。嗯，如果我是皇帝，就廢了所有後宮佳麗，只帶我最愛的人行遍江山，看盡繁華。

曹雪芹故居外的湖水是植物園最有靈氣的地方，令人莞爾的是就在故居附近，近在咫尺，建了一座現代化的蔬菜大棚，世人每天喧嚷著參觀獵奇，真不明白植物園的始作俑者作何打算。走近故居，一眼望見“黃葉村”三個字，一片垂柳的煙黃籠罩著一排木柵欄，一座木橋橫過湖面，我的心不知怎麼就“砰”地動了一下，這是來北京後第一次動心。悄悄地，輕輕走進門，一叢叢潇湘細竹，一排排凝脂桃花，一間間寧靜古屋，一片片寂寞簾栊，一曲曲古筝紅樓……雪芹！雪芹！真受不了了！第一次對一個人的故居有如此強烈的感覺，我感到裡面的人是活的！他的精氣、他的靈魂充塞其間，彌漫在每一個角落，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好像他就在我身邊，真的！從未有過如此奇妙的體驗！可見曹雪芹的確曾在此居住，在此嘔心瀝血，在此完成人生的大喜大悲，當看到“淚盡筆絕”四個字時，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頤和園是集所有園林之大成者，單就風景，西湖也與之相去甚遠。昆明湖畔的煙柳，萬壽山麓的夕陽，無不向人昭示著積澱千年、濃得化不開的的京華煙雲。昆明湖中沉著王國維，岸上住過梁漱溟，許多的國學大師在此寄托了他們的人生理想，國維呀國維，你在哪裡？誰會像你，將自己的精神與文化體系熱愛固守到了極致？非死無以言表？頤和園中所有匾額、對聯均系慈禧那女人所做，何等才華！看頤和園，這女人的園子，明顯與其他皇廷宮殿的風格不同，那小小的大門，那走進後有山有湖的大千世界，那迂回曲折的畫廊百轉，那妩媚低怨的對聯匾額，那百花千柳的優柔哀愁……無不吐露了一個女人的心心事事，也包藏了這個絕代女人的所有秘密，慈禧啊，真是將女人的優點與缺點都發揮到了極致。可惜，匆匆，沒去蘇州街，那便是後山的水鄉？

香山要去的地方太多了，光看門票的介紹就不知所措：雙清別墅，歡喜園、五百羅漢堂……匆匆到了雙清別墅，毛澤東、蔣介石、孫中山在這裡看得到天下。別墅中有湖有亭，雖不大，卻自然展露了可容萬物的胸懷，事跡陳列室中毛澤東致宋慶齡的信充分顯示了什麼叫做從容和自信，這老毛！好想去歡喜園，我的人生理想莫過於擁有歡喜園，在其中度此余生。五百羅漢堂中據說進門默念一個數字，依次數去，最後一個便是自己的守護神，不知那一直承蒙眷顧，默默伴著我的守護神會是哪一位呢？

故宮絕對權威地象征了封建皇權的致高威嚴與絕對嚴謹。那大開大阖的金碧重檐，那不植一樹、不開一花的白玉大階，鋪展開與生俱來的皇家氣度。所有大殿的修建、排列與命名均出自中國正統文化之最高象征《周易》、《禮記》等，所有恢宏厚拙的垂聯無不體現了大清王朝對國君素質的致高要求，近乎嚴酷，所以大清皇帝的綜合素質也確實達到了封建中國以來的最頂峰。看著這些天工造物，突然想到了林徽因和梁思成當年曾在這裡共同研究中國的古建築，度過了許多朝朝暮暮，相互肯定，相互欣賞。如果說林徽因沒有得到和徐志摩的如火般強烈的愛情，那她一定得到了和梁思成的如水般細長的摯誼吧。徽因是感性與理性兼具而理性大於感性的，所以她選擇了梁思成，選擇了穩定與平靜，為理想和事業奉獻了一生，這樣的人生有沒有遺憾呢？

最後去了大觀園，去看心中的紅樓。可真不該去，大失所望。這座由街道公園改建的大觀園倒像是一古代員外家的宅子，小裡小氣的，少爺小姐奶奶們的館苑大則好像四合院，小則竟如舊平房，最讓我不能接受的是潇湘館和怡紅院居然抬頭就能相望，幾乎只有十步之遙，那麼寶玉每日之不辭奔波，曲折探望黛玉的美到哪裡去了？簡直就是鄰居串門兒嘛。還有黛玉藏花的地方居然就只一個十來平方的土坡，稀稀癞癞幾棵矮桃，還就在怡紅院門口！那麼黛玉回避眾人，於落英缤紛處垂淚葬花魂的美到哪裡去了？簡直就是農民種地嘛。還有潇湘館的斑竹，密密麻麻局促在一個小得不能再小在院子中，完全擋住了窗前的光線，走在竹林間的小徑還不得不彎腰低頭，憋屈得慌，那麼颦兒每夜輾轉，臨窗對竹，淚灑秋風秋雨詞的美到哪裡去了？簡直就是種竹專業戶嘛。哎，盡管如此，想到我這是看望林妹妹來了，想到潇湘妃子孤標傲世，無人偕隱，想到黃土壟中，卿何薄命時，我還是熱淚滿眶了。也許，紅樓本來就是在夢中，紅樓也只能是在夢中吧，勉強模仿杜撰了這麼一個園子，總覺得找不著根基，心慌得很，即使能復制出一個更好的大觀園，又如何去復制出林黛玉這樣的人物呢？最後，我對工作人員說，大觀園遠遠不如曹雪芹故居，她直點頭，說“那是那是，主要是頭兒因為經費緊張，不讓我們去故居參觀學習。”愕然加茫然，靈氣也是能學的？

起飛離京。雖然此行匆匆，遺憾重重，比如我沒有看到北大的未名湖和昌平的桃花兒，比如我沒有登上曾有李叔同身影的陶然亭，比如我沒有去成孔子那家伙的祀廟，還有，最耿耿於懷的是沒有隨著李澤厚在歷史博物館作一次中華文明美的巡禮……但我還是聞到了北京的氣息，感覺到了北京的脈搏，還是深深地愛上了我們祖國的心髒，一如我的想象。我想，我還會再去的，也許在桃紅柳綠的春天，也許在紅葉開遍的秋天，抑或在銀裝素裹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