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說每一座城市都有一種顏色,那麼我眼中的重慶就是灰色的,因為那裡的天空總是一片灰蒙蒙,不但不給人好臉色,還時不時打個噴嚏流流鼻涕,都說重慶美女遍地,而且性格潑辣,但我覺得這並不妨礙她表現出一點女性的嬌弱,誰說重慶姑娘就不能撒嬌?其實我覺得這倒能夠看出重慶美女的極端性格,如其天氣:夏天悶熱,冬天無風潮濕。這裡實在不是我心中養老的好地方。
還好我尚不需要養老,那是幾十年後的事,現在的我年富力強,揮舞一下拳頭打個把兒人的力氣也是夠的。獅子座是骁勇斗狠的星座,雖然我是女生,而且外表很不獅子。
2、
跟重慶頻繁接觸還是到2005年,之前去過那裡,在6月,帶著一個夢游般的表情,不是我的錯,是一到重慶我就被機場外面的熱浪給蒸糊塗了,從走出飛機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頭暈腦漲。
由於在飛機上看完了一本阿加莎克裡斯蒂的小說,晚上開始害怕,鑽到同事那邊,被無情地轟了回來,我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地看著房間被牆、家具及窗外的月光打出來的暗影,很久才睡著。
重慶之行,居然就這麼開始。
3、
整個夏天,我一直在她的身體裡穿行,頂著額頭上的汗,讓我覺得時間人生苦短,混飯艱難。
東北人都很怕熱,我是其中頂沒出息的那個。上世紀90年代末,我一個人從東北跑到了東南,福建的夏天也把我蒸暈過一次,終於在煎熬了數日之後,我“咣蕩”一聲進了醫院,從此領教了南方的氣候,第二年沒等夏天過完,就倉皇逃回北方,一呆就是五年半,並可能會一直呆下去。
這件事讓我開始明白,一個人對城市的感情有時候是要有代價的,或者說,有些地方,無論你呆多久,你可能都無法適應,只可能在日後對它產生一種依偎過的感情,就好象你跟同學一起經歷過成長的感情,那種想念多半是為了你自己。
而對重慶,當時的感覺也是不喜歡,因為我在那裡一直保持著一種痛苦的狀態,每天頭疼頭暈。直到幾年後, 等我認真地去了解這座城市,我才知道它曾經歷三次國都:遠古巴國、元末明玉珍的大夏國、1937年的“戰時首都”,才到了今日的第四直轄市——重慶。
重慶的名字是“雙重喜慶”的意思,跟這座城市的性格很相似,重慶是個性格明朗的姑娘,喜怒形於色,而且是個美女,性格美女。
盡管我不是美女,但出於對美色的喜好,我開始在重慶行走,所有區的步行街、南山、瓷器口、陪都府……沒有看到太多歷史,多半是新的。這一切都在時刻提醒著我:這裡是城市。
4、
瓷器口古鎮在重慶市沙坪壩區,是重慶眾多古鎮裡唯一在市區的,雖然有1000多年歷史,可是也完全商業化了,不象更遠的龔灘、龍潭。
很多女人對沙坪壩最大的印象就是瓊瑤阿姨,當年熱播過她的《幾度夕陽紅》。小說、電視劇真是騙人的東西,如《似水年華》把烏鎮拍的那麼美,如舒婷寫顧城的詩:“你的眼睛省略過/病樹/頹牆/集合起星星和紫雲英的隊伍,向沒有被污染的遠方/出發”。
想想都是一回事。
5、
我在爬山的時候差點就暈倒了,那裡熱地我七葷八素,我不想成為別人路上的負擔,咬牙起來,一起去了陪都府。陪都府跟在上海多倫路及兩年後在渣滓洞看的梅園有些相似,都是那種硬硬的大床,紅漆家具,壞掉的電話、風扇。
30年以上歷史的就是文物,只是30年同300年、3000年的價格千差萬別,但好歹在大的分類裡,都是文物,我還不是文物,我現在還沒到30歲,當時更加沒到,尚需時間將我錘煉。重慶不需要,它的年齡數以千計、萬計,在舊石器時代,這片土地上就有人,真是多子多孫的地方。
6、
我第一次見到了一種叫“鐵樹”的植物,學名不知道或者忘記了。能夠讓我記得某種植物的名字真是難得,我一向不喜歡花鳥蟲魚,看到蟲子就想跑,花兒再美,好象與我也不搭邊兒,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鐵樹我記得,且印象深刻,是因為我喜歡它的名字,很決絕的樣子,跑電影裡也肯定是《指環王》裡的阿拉貢或《特洛伊》裡的大王子,勇敢、肯擔當的真男人形象。於是一個好名字,讓我愛上了一種植物。
7、
同事一定要去長江坐船,我不大想去,不過還是陪她去了。她很興奮,給東北的媽媽打電話。我去過別的段落的長江,所以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其實長江的水特別渾濁,哪個段落的都差不多這樣,讓許多仰慕它但是初次見它的人大吃一驚。
我比較難忘的是白天我和她去碼頭散步,很多棒棒們扛著棒棒吆喝著。棒棒,就是幫你用棒棒挑東西的人,賣體力的。
日後看了一個短片,關於朝天門碼頭的記憶,其中就有棒棒,讓人覺得在這個碼頭,在棒棒身上,歲月似乎未曾向前走過,如《遠大前程》裡老小姐的時鐘,永恆的八點。
8、
印象最深,也最愛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在一片即將拆遷的老房子那,我們去看,沿著青石小徑往上走,真正有了走在歲月裡的感覺。
重慶潮濕,石頭上滿是青苔,有的老房子門前有洗衣池,池裡有一塊傾斜放著的石頭板,那就是搓衣板。住在那的人多半都是老人,滿臉菊花的那種,有的牙齒都快掉沒了。他們在那裡住了大半輩子,即使房子已是危房,即使他們的房子非常小,即使他們的房子裡面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們仍然不希望搬家。
電視劇裡總有些固執的老頭老太太對兒女說:“我不搬家,就是死我也要死在這所房子裡。”其實電視劇一點都不誇張,中國人有這種固執的傳統的觀念,很美好,也很無奈。
有一所房子裡住著一位給毛澤東撐過船的老人,因為那段與偉人生命中剎那相逢的記憶,成為當地名人,每年重慶領導都會去探望他。越是老人越會固執,他是堅定的留守主義者。
其實那片房子真的已經很危險,路上有的房子已經傾塌,沿著那一層層的台階走著,看見房子們的外衣班駁、脫落,如同那裡住的老人,白發蒼蒼。
9、
對一片土地最初的印象總是會流於這樣的雞零狗碎,其實,即使以後常常來這裡,很多記憶也仍是雞零狗碎的,並不連接。生活總是這樣,未必有什麼爆炸性的事件發生,不過是吃吃喝喝停停走走。
我其實吃不慣他們的火鍋和泉水雞,吃辣對我來說,是件特別痛苦的事;我也聽不太懂他們的語言,“菜園壩”這個名字聽了好幾次才聽懂是哪幾個字;我也不習慣象當地人那樣在咖啡廳、茶館裡面擺龍門陣,我覺得吵,我的印象裡,茶館、咖啡廳是談正事的地方,或者去享受安靜,怎麼可以大聲喧嘩?
可後來去的次數多了,慢慢的我才漸漸覺得,他們的生活同一枚刻著“福”字的24K金戒指並無不同,都流淌著一種俗世生活的味道。
它的味道是生活化的、喧鬧的、囂張的、潑辣的,完全不象那裡一年四季灰蒙蒙的天空。灰這種顏色一直為我所愛,學美術的人說它是高貴灰,聽起來就覺得低調雅致。
重慶不是這樣的,其實穿著灰色的衣服,也仍然流淌出一種詭異的艷,塗著七彩的眼影,是種響亮的顏色,如一只色彩斑斓的大海蟲。關於重慶最初的記憶,其實也正是這樣。
2005、12妞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