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不是我們的整年，不管我們怎麼費盡心思翻過來、倒過去地算。母校的風氣歷來務實，推崇低調，不事張揚，多少年難得地大張旗鼓作一回整壽，卻又不是我們這屆的整年。

其實就算是整年又能怎樣，有太低的輩份兒擺在那兒，學長前面有的是學長，整年前頭有的是整年，海內海外、天南地北、火車飛機而來的校友早已把那裡擠滿，我們那並不寬敞的系館裡再小的屋子也攤不到給我們一間。

我就特別欣賞母校這種時刻的這種規矩，不論職位高低，管你尊卑貴賤，一切都按年頭來算，只管報出你是哪一屆，哪一年。排在前面的可以住進小橋流水、花木蔥茏的校園，排在後面的就只能在校門外周遭的大小賓館裡委屈幾晚。這一晚校內校外、方圓幾裡的餐館酒家已奚數訂出，找不到一張桌子給我們和遠道而來的同窗親密聚談。

於是我們走開，把一個我們稱為校慶日“除夕”的聚會，挪得遠離了我們那心裡其實非常想念著的校園。

把色調古雅的校慶別針戴在胸前，在車裡一邊觀景一邊聊天，走過西二環，穿過長安街，指著一座座嶄新的樓，念出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象是在參觀同學的作品展覽，那一個個曾同班而讀、同室而居、熟得不能再熟了的朋友，已經把各自的心血，擺上了北京的街邊。

坐在東方廣場地下一層的“熱帶雨林”裡，真的有那麼點不習慣。太吵了，那爬滿頂棚和四壁的樹枝籐蔓、綠葉花瓣本該帶來一份清幽，那昏暗的燈下本該有一份寧靜以使人得以柔情缱绻，最好還應有真實的小鳥飛來，把這裡錯當成自己的家園，然後品一杯苦苦的現釀生啤，在輕緩的背景音樂下悄聲攀談。

但不是的，一進門那份喧囂就差不多將我撕裂，燈光明晃的舞池裡外籍歌手們在手舞足蹈、大呼小叫，我們忙往密林深處躲閃，那個和我們某位同學是密友的老板一臉熱情地迎出來，告訴我們說躲到哪裡都一樣，整個廳裡從頭到尾都已把大功率的喇叭裝滿。

就這麼只好在老板為我們拼好的大桌前坐下，喝著瓶裝的“藍帶”，邊聽那位同學扯著嗓子講他的傑作——就這歌廳門邊那對一人多高的鑲在牆上的魚缸，怎麼太沉了不能擱在樓板上，怎麼費勁想法兒的才和梁勾上。好在誰也不會想到這些，所有客人看到的，恐怕只是那對新奇的、有著各色熱帶魚在裡面游著的、花花綠綠地鑲在門框上的其大無比的魚缸。

那怕是有好幾噸重的、當然是盛滿了水的大魚缸！真是庖丁眼中無整牛，我們眼裡也很難有整房、整地、整牆。我們干的這一行！

我突然又喜歡這裡了，這種熱鬧真的使我好象回到了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時光，那些個我們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一起長大了的時光。那時在夜晚的校園裡，我們的專業教室也是這麼喧囂吵鬧，在支起的圖板旁，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收錄機裡的音樂總是放得很響，大家總是一邊在畫，一邊在唱，也有人時不常地扯著嗓子在嚷，只不過那時嚷的是他在板上的畫，現在嚷的是他擺在街上的樓，鑲在牆上的魚缸。

幽暗的燈光下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一種默契在我們之間傳遞，久違的日子其實離我們並不遠，不同的只是過去我們想往的事情今天我們踏踏實實地在干。那每一雙經過訓練的眼睛仍象當初那樣捕促著世間的美麗，那每一顆歷經浮沉的心仍象當初那樣充滿激情。

我喜歡鬧市中的這片“熱帶雨林”，它讓我找回了那種我以為是早已經徹底失去了的真摯和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