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時，我發現離住處不遠的地方，有家生意非常好的饅頭店。
那店在山西南路和寧波路十字路口，距我住的天津路只往北隔兩條街。外灘一帶路網稠密，走幾步就是一條街，兩條街加一塊兒也就幾十步遠。

我是早上六點鐘過去的，饅頭店門前的街上已經很熱鬧了，那條寧波路早上一條街都是菜場。老頭兒老太太們提著袋子出來買菜，也順帶買早點。陳師傅饅頭店只幾平米的門臉兒，只做外賣，門口一大摞籠屜，每張屜有飯桌樣大，打開來都熱氣騰騰的，有大包子、小包子還有燒麥，每樣又都有好幾種餡心。

排隊的老人們大都是清清瘦瘦的南方人模樣，有的還拿著鍋，饅頭店也賣豆漿，一元一碗。輪到我了我就把枚壹元的硬幣遞過去，說要小包子。小包子一元四個，賣包子的老太太問我要哪種餡的，我說每樣都要，她就青菜和鮮肉的各給我裝了兩個。那袋子拿在手裡滾燙，一時半會兒吃不進口，等到略涼下來吃完，才發現豆沙的沒裝。第二天再去吃，本想換樣，可又被燒麥吸引了，燒麥是五角一個，還是壹元的硬幣買了倆，裡邊包著糯米飯。

那街上的菜攤裡品種不太多，最常見的是毛豆絲瓜，偶爾有個攤賣茄子，都是那種細長彎曲的。水果的品種也有限，西瓜比北京貴一些。

順山西南路往北走到頭，就是蘇州河了。這一段有高河堤擋著，堤邊長滿一人多高的灌木，看不見河水。往回走，路西看到個巷口掛著“無錫路”的牌子便走進去了，一兩米寬的巷子，兩邊全是一間挨一間的石庫門住房，明明是個弄堂，倒叫什麼路，有趣。

那弄堂和石庫門房子都很破舊了，極其擁擠逼仄，偶爾有家門開了的，見裡邊黑黢黢的，對著門好象是廚房。水龍頭卻在屋外，巷子邊靠牆立著，上面扣著空罐頭筒，用把鐵鎖鎖在水管子上。也有好些人家就在巷子裡做飯，那水龍頭上的鐵罐便被摘下來，洗菜，放張案板認真地切。也有飯燒好的，全家圍坐著吃的，看那飯菜似乎吃得不差。

也有的不是自家吃，而是飯鋪，這等窄弄裡都能鋪下桌椅做起飲食生意來，感覺實在就沒什麼可以讓人活不下去的理由了。那擺飯攤的婦人一邊包馄饨一邊招呼我坐，面案上擺著個牌子寫著菜肉大馄饨，邊上爐灶上有只大鍋滾煮著。

我知道南方人吃馄饨是分大小的，好象小的是肉餡心，大的餡心中摻有青菜。但我不想吃馄饨，我就在弄堂口的油條攤上買了一只大餅、一只油條，總共是一元錢。油條是剛出鍋的，大餅現從铛上熱熱地拿起來。攤主接了硬幣便問我大餅要甜的還是要鹹的，原來五角錢的生意也還是有幾種味道可選。我要鹹的，見旁人有夾著吃的，就也讓攤主這麼替我做，他便拿起只油工刮膩子用的那種小鏟，將大餅切開，把油條折了塞進去再遞給我。

我一邊吃一邊看他媳婦賣豆漿，也是有人拿罐來打，他的攤上排得有一溜碗，裡邊放著蔥花、香菜、油炸的介於排叉和麻花之間的一種面食，還有我看不太清楚的東西——原來他們攤上賣的是鹹豆漿。我只吃過發面燒餅和死面烙餅，對這種厚度介於燒餅和烙餅之間的大餅是第一次領教，很想知道得再多些，但這大餅攤生意太好，不敢耽誤人家時間，只好一邊吃著一邊走開了。

順著平潭弄走出來，我又看到一條擺滿菜攤的更長的街。在南京東路到蘇州河之間這片大概早先是工業區，現在也是賣五金機電設備的店特別多。這些店面在早起都開著，供菜販們借店堂的地方做買賣。在一家賣管材閥門的店門口是個賣鳝魚的，大概是夫妻檔，女的稱重收錢裝袋，男人坐在條矮凳上去鳝骨，一條鳝魚抓過來釘在案上，一刀、兩刀、三刀，骨脫肉在，手腳之麻利，不亞於雜技表演，讓我在一旁看呆。

有天我特意地買了套大餅油條帶回住處給少爺做早餐，他每天比我起得晚。不料他毫不領情，一口也不肯吃。我百勸不過，只好自己把那余溫尚存的早點吃掉了，然後陪少爺去麥當勞。

麥當勞在南京路上，離我們住的地方也不過是幾十步之遙。南京路上賣吃食的也很多，但和後邊弄堂巷子裡有所不同了。記得有家糕團店，花花綠綠擺了許多，哪一種我都叫不上名字來。看上一種粉紅色的，女售貨員說那種沒法吃的，見我奇怪，她又解釋說她的意思是說那種東西不能買來就吃，是要回家蒸過再吃的，看我不像本地人，才特意提醒我。我問那哪種可以拿來就吃呢？她指給我幾種，我挑了樣半透明的類似於廣東馬蹄糕樣的，她說三元買兩塊，我便遞過去壹圓的和伍角硬幣各一枚，不料她卻說不可以，必得要兩塊才起賣。

那兩塊糕後來我也拿回了住處，少爺也同樣是拒吃，然後我自己全吃下去了，感覺沒什麼不好但也沒什麼好。從此沒再買過南京路上的糕，倒是一種叫作素鵝的豆制品每天買來吃，塑料袋包著兩元一只，三口兩口就吃光了，不錯的零食，只是油大了些。

陪少爺在麥當勞吃完他的奶昔和漢堡，我堅持要他陪我再走些路。從南京路和山西南路的十字路口往南再走幾十步，就到喬家柵小吃店了。喬家柵名氣大門臉小，一不小心就錯過。我喜歡那裡做的百果包子，甜餡，一元五角一只，少爺同樣是拒吃的，除了為他遺憾之外只能無言。

喬家柵再往前不遠是杏花樓，廣式酒樓，可以吃早茶，樓下也賣各式糕團。對上海的廣東東西不感興趣，只因為少爺要買冷飲，才進去一回。見有崩砂便買來一袋，6元。這是種廣式零食，以順德的大良崩砂最有名，當初去順德卻沒見過，不想多少年後卻在上海有了一面之緣。崩砂不難吃，也沒什麼特別的好，我買它就是為了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讓我想起順德之行和當初去珠三角時的那個年輕青澀的時代。

我還去靜安寺吃過一回素面，也是一天早上，商店都沒開門，少爺也沒醒，我一個人閒著沒事干，就坐車去靜安寺了。到了那兒剛好七點，東側廣場上有許多晨練者。正走到跟前，見有服務員把個寫著“供應素面”的牌子拿出來，放在門前，我就問她這裡是不是餐館，她說是，我就跟著她進去了。

現在真是很少見到這個模樣的餐館了，塑料面的長桌，長凳子，一排排擺放，很像學生食堂，不過四白落地，看上去還算干淨。素面有什錦和雙菇兩種，都是10元。除我之外，只有一位老年男士和我前後腳進來。

我們都等了很長時間，面才端出來，很大的一碗，大得嚇人，我根本不可能吃得了。不過我還是盡力去吃了，不論是面、澆頭還是湯。說真的，這三樣都不特別吸引我，這碗面除了名字之外沒有什麼引人之處。不過我也一點不後悔吃它，要不靜安寺一趟豈不是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