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駐巫山,已將近中午。在燦爛陽光中走下客船,又不敢相信真的踏上了這個有著千古傳說的地方。
第一眼見巫峽十二峰,是在清晨的江渝輪上,極盡目力在筍一樣聳立的群峰中尋找,那個柔情似水的女子究竟藏在何處呢?廊道上密密攢動著人頭,在別人熱心的指點下,我才發現那小小的人形石柱,立在一個山尖上,正翹首遠望。這就是那未嫁而死的赤帝之女瑤姬麼?這就是那朝雲暮雨的巫山神女麼?在這些踏江流頂霄漢的峰巒中是如此渺小和寂寥,然而卻是她神奇的光芒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將巫峽的名字銘刻了一代又一代。 有帶狀的雲帛,亘在綿延的山頸,凝重而純淨。天越發藍得徹底了,而這一段雲帛卻不為所感,去做飄渺的逍遙游。長久地癡繞諸峰,原是與神女有一份心靈的契約麼?
走上斜斜上升的水泥汀長坂,雖說並不是想象中高高峭峭青石條的台階,但窄窄的街巷、卵石基的房屋、背背簍的婦人,卻依然是我所喜歡的巫山。選了一處便宜的住所,倒也干淨,又有陽台可以望見江水和隔岸的山峰,真是意外之喜。打聽了次日去小三峽大寧河的情況,便開心地去尋飯吃。
小的飯鋪,舉目皆是。店家並不熱衷於招呼,往往一只板凳坐門口,饒有興趣地打量行人。街道上三三兩兩南腔北調的異鄉人,穿著五顏六色的衣裳,展著興奮的好奇的笑靥,從這些注視的目光中從容地走過。巫山的縣城並不大,幾條主干道上連個像樣的商場也沒有。賣農貿土特產的小店倒多,攤販手裡的服裝與鞋的樣式總是很舊。路往往走著走著就打了折,折下去是台階,折上去也是台階,小山城的模樣總是這樣罷。
傍晚時分在陽台上晾衣服,有幾縷殘陽撲到我的臉上,一抬眼,對面山峰上白雲片片,都被滾了紅邊,如鸾翔鶴舞,彌久不散。江流是沉默的,幾乎看不出它的湧動;山巒是沉默的,豎著挺直的脊梁。只有那律動著的白雲,是巫山黃昏最美麗的語言。在無雨的暮色中,神女會化為什麼呢?就連宋玉那多情的詩人,大約也並不知道罷。
夜的巫山,有星一樣的繁燈,在黑峭的山影裡溫暖著游人。這便是一家挨一家擺在街道上的夜市攤。也不知一下子從哪裡鑽出來這麼多人,一下子填滿了窄巷,繁華了巫山。騰騰的霧氣模糊了燈影,相伴而來的青年們便在霧氣騰騰的燈影中發出時隱時現的笑聲。
挪動我長長的裙裾,穿梭於重疊的燈影人影中,雖沒有皎月當空,雖沒有絲竹隱約,雖沒有環佩叮珰,卻仿佛瑤姬的心情濃鎖了我。一生無愛的惆怅,又怎能是一辭《高唐賦》說得清楚!以纖麗峭拔的容姿獨立巫山,圓滿了多少塵世情侶的夢想,而自己枕的依舊是青山無語,碧水長流。我想在這影影綽綽的夜市上,有這樣溫涼的清風,有這樣誘人的美味,有這樣和諧的喧嘩,一定也會有瑤姬匆匆的步履。畢竟,女孩子都是愛熱鬧的。
當江漢輪的汽笛尖銳地響起,最後一眼裡的巫山,是澄靜的水粉畫。一天的滯留也許還不如一段雲的纏繞,有道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這巫山又怎會走出我心靈的家園?也許十數年後,高峽出平湖,神女再不能夠在岸上做她寂寞的守候,我一定仍會在漫漫旅途邂逅她如雲中袅娜的仙子。